進到阿公家的時候，我看著阿公低著頭，嘴角溢出口水，手掌套著類似怕嬰兒抓傷自己的手套，輪椅旁掛著尿袋。
阿公八十多歲了。
出來接待我們的阿桑約莫六十多歲了，頭髮依舊烏黑。
「您是阿公的女兒嗎？」我向她詢問著。
她突然愣了愣，露出靦腆的笑容：「哇係伊ㄟ牽手啦。」我瞬間尷尬。臉上三條線。阿嬤笑著請我們坐下，還拿出自己煮的青草茶請我們喝。
她告訴我們她跟先生差二十來歲，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是父女。阿公中風七年了，七年來他一直就是這種狀態，無法言語，沒有表情。阿嬤照顧著他，始終不離不棄。
阿嬤站起來，走過去替阿公拭去嘴角牽絲的口水。
「我知道他聽得到我說話，知道我沒有拋棄他...」阿嬤幽幽說著。
以前，因為夫妻倆相差二十多歲，阿嬤又很時髦愛打扮，阿公總叨念著，等自己老了，阿嬤會不會丟下他不管啊？
唸了幾十年，阿嬤依舊愛打扮，但是始終愛著阿公。
「很討厭他一天到晚唸我，可是七年了，我把屎把尿從不埋怨，他卻七年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了....」阿嬤淚汪汪說著。
「有時準，我寧願聽他碎碎念，也不要他對我不理不睬啊。」
「阿嬤，你一定很愛阿公吼？」我問著阿嬤。
「蝦密情，蝦密愛，挖攏講袂出嘴，但係我災，如果他走了，我一定受不了...」阿嬤一世人，愛都說不出口。但是我知道他深愛著這個大他二十多歲的老公...
阿嬤的兒子摔斷腿在家中休養一年多了，外籍媳婦生了三個小孩，也沒辦法外出工作，里長拜託我們來幫助他們的生活。
阿嬤告訴我們，下個月再幫他們送食物一次就好，因為兒子差不多可以去工作了，他以前是開怪手的。
第一次，我們碰到知足的人家，只要求我們幫他度過眼前比較辛苦的幾個月而已。離去的時候，我回頭看看阿公，他仍然垂著頭。我知道阿公一定很想告訴阿嬤，他很愛她。
但是阿公說不出口了。
我的心中一直迴盪著趙傳的歌聲：....愛要怎麼說出口，我的心裡好難過...
愛，請記得一定要勇敢說出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