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來的時候,全身髒汙,牽著破舊的單車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眼睛總是看著遠方,迷濛濛的憂傷。
帶他來的老教官拜託著我們:「這孩子輟學很久了,沒爹沒娘,在外頭遊遊蕩蕩沒個家,你們可以收留他嗎?」
他是小董,從那一天起至今,他在台南恩友中心已經住了五年。
那時候的他,從不開口說話,從來沒有笑容,總是不願意與人四目相對.每餐吃過飯,便騎著單車外出,外出是為了找工作,他卻始終連應徵的動作都沒有。他是那麼的不願意面對陌生人。
直到我正式接手台南恩友,問他要不要當同工,也可以有些零用錢,他不置可否的稍微點了下頭。
他還是不願意說話,每天默默地的幫忙洗菜,撿菜,掃地拖地,休息的空檔就騎著零件鬆脫,老是發出吱吱聲響的單車到處閒逛...
沒有目標,對未來不抱任何期待,我感受到他濃濃的孤單,心中微微痛著。想著,該如何替他褪去那麼重的哀傷。
每天跟他說話,帶著他做事,甚至帶著他到街頭發送恩友月刊,讓他面對人群。終於,他願意開口跟我說話了,從單字到片語,然後到簡單的句子,竟花了半年多的時間。
第一次跟他談到家,問起他的母親,他慢慢說著:「她生下我就難產死了,我,沒見過她..」語氣沒有任何起承轉合,冷靜的讓我震驚。
而後他告訴我,他爸爸是聯結車司機,從小把他帶在車上養,領了錢就喝酒,喝了酒就打他,他從小就希望自己快快長大:「長大了看他還能打我嗎...」
念高中的時候,早已喝酒成傷的父親突然就此失蹤,房租沒有人付,學費生活費沒有人付,有自閉傾向的他被房東趕出門。
他成了中輟生,也成了小流浪漢.每天騎著單車穿梭在大街小巷,騎向天涯,沒有目標的天涯。
累了,睡在騎樓,公園,地下道.餓了,去麥當勞偷翻人家垃圾桶吃剩的漢堡薯條,或者到賭博性遊藝場吃每晚十二點整免費泡給客人吃的泡麵,一吃就是一整年.每天幾乎只有那一餐。
而他竟熬過了一整年,直到來到台南恩友中心。
這就是小董的故事。
他現在過得很好,是佳里恩友中心的廚師.喜歡看動畫,工作的零用金一半存起來,一半買漫畫。他說他小時候根本不會有零用錢,所以想看也看不到。
長大了的他,用自己的方式補償那失去的童年。
曾經在我生病的時候徹夜守在我床邊不敢去睡,半夜醒來問他幹嘛,他竟然掉淚了:怕你死掉..
我點點頭安心睡去。
他一直很平安的過著日子,很多朋友建議甚至想介紹工作給他,其實我沒反對過。他只是淡淡回我:「外面沒有家。」
我懂。
他廚房手藝很好,大家請放心,等他慢慢成長,我會讓他去唸餐飲學校的。他是自由的,他選擇留在這個家,他缺的始終只是一個家。